窗外小贩的叫卖声又响又亮，“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多漂亮的簪子啊！我的簪子不仅好看而且便宜，保你买回家你家婆娘夸你眼光好识货。”“客官您别听他的，看看我的镯子吧，大气又养颜，送给心上人那可再合适不过了。”
施玉都推窗望楼下人来人往，安祥平静的烟火气驱散了些许自己心中的隐忧。心想：自己倒是杞人忧天了，天就算塌了，日子还是要过。而且回家不带礼物回去，自己怎么好空手而归。
于是又跑下楼去，趁着自己手里还有些余钱去准备准备。先是给师妹买了一大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华裳罗裙。又给师傅带了一坛烈酒，给大师兄带些书籍，给师弟们带些吃的和小玩意回去。
思绪飘飞，归家思切，自己还是动用小传送符吧。自己筑基了，符与阵法都能更为精进。加上之前的传承，如今已是符阵皆四品了。先前被压制的神识不仅恢复了而且突破到金丹了，只是不知具体水平，看来还是要去找人测测。
若是那位“大小姐”，应是乘灵舟回宗门。九玄派，居于南域中心城南都，雍州距其千里。抟扶摇而凌碧霄，顶多也就花费十天半个月罢了。
那厢远离施玉都的姜子瑛坐在灵舟上，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越想越气同时他也无比后悔，本来是自己修为进阶过快金丹不稳，下山不过是为了稳固自己修为，谁知道会变成这样。早知道就不下山来了，遇见这么个混.蛋。
同时也在回想和施玉都相处的十几日，琢磨这人的言行举止。之前心绪不宁很多事都看不清，现在看来这人城府深沉，也不知日后当如何相处。
而这厢的施玉都休息好了，便一直在传送。也许多了个道侣，运气都好了一点。一路上都未出现传送失败的意外，也没传送到偏僻的地方。
再度归家施玉都思考着自己这一大家子，个个都不简单。除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筑基。
大师兄和师父是剑修，三师弟是杂修，四师妹主修药修，辅修厨修，但按她自己来说厨修才是本业，药修是副业。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福满楼的大厨，到时候别人求她，她都不一定下厨，得加钱加到她满意为止。至于小师弟他是个法修。
一门派弟子所修各个都不相同。
四师妹和小师弟都是师傅故交托付给他照看的，不知是何等故交才能养出如此出色的两位。四师妹常嚷着自己是个厨修，但她的医术却颇为出色，小师弟十岁时便已筑基。
三师弟比自己年岁大了不少，只是入门晚才成了师弟。当初他气息萎靡不振，阴郁又不爱搭理人。后来在大师兄的淳淳教导、自己的善心安抚下，他终于变成了一个只是看起来阴郁的正常人。
反倒只有自己是个孤儿，没什么特别之处。
*
“二师弟这么快就筑基了吗？真不愧是你呢。”一抬首就见大师兄温如故走来，笑意和煦。
大师兄啊，你跟随师傅这么多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施玉都叩问自己也在叩问温如故，他看入师兄的眼底，势必要看出些什么。可惜，只有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关怀。
不行，得跑！过人的直觉向他发出了警告。
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老妈子属性。常常能拉着你絮叨几个时辰。
“二师弟，你是要去哪？”温如故看着自家师弟准备溜走的架势，温柔亲切地发问。
施玉都闻言露出一个比鬼都难看的笑容，“我有事找师傅，就先告辞了。”
“师傅在闭关还没有出关，琼时我们先聊聊吧。你这段时间出门在外，我们十分担忧……”温如故面上如春风拂面，但是人已经堵住了施玉都的退路。
“师兄，这事不急。我带了些礼物回来，正巧遇见师兄你了，就先把你的给你。师弟师妹们还有呢，我去给他们送礼去。”施玉都急中生智，拿出一打厚厚的书籍递过。
“谢谢师弟，不过礼物什么时候都来得及送。我们还是先谈谈吧，师弟这般不愿和我交谈吗？”温如故幽幽叹气。
果然这门派里就没一个傻白甜，即使是最靠谱的大师兄也会扮可怜耍心机。
于是可怜的施玉都被迫留下接受了大师兄一个时辰的教导，听的满脑子嗡嗡作响。
一等大师兄说完，立刻化为利剑飞出。终于解脱了，施玉都一直都很遗憾为什么大师兄没有出家做个佛修，这不是比穷逼剑修更有前途吗？以他的资质肯定是能尊称为大师的。
送完礼后，施玉都得到了来自四师妹的真诚感谢“二师兄你真是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三师弟的拒绝“二师兄的礼物我不敢收。”，小师弟的嫌弃“我不是小孩子了。”
至于师傅的酒就先留在自己这里吧，等他出关后再送。回到自己的木屋，仔细搜查一番钱没少，看来自己临行前的警告果然有用。
房里纤尘不染，想必是时时都有人打扫。施玉都打坐至深夜，困意上来，将被子盖好睡去。
*
不知道是梦见了何事，施玉都的眉关紧锁，额间时不时有汗滴落，就像陷入了极大的梦魇。
最初梦见了一些往事，母亲坐在门槛上天天望，等一不归人。
“母亲别等了，我不要他回来。”
“玉都乖，父亲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他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回来，我们一家团聚。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我的玉都是最优秀的孩子。”
母亲的那张总笼罩如纱的哀愁面孔渐渐消瘦，整个人露出皮包骨，却还是念着那个负心汉。临终前用力抓住自己的手，泣泪哀求“我等不到他了，但是玉都你要一直等他，等他带你走，你答应我好不好？”
年幼的施玉都充满对那个人的怨恨却还是顺从了母亲的心愿。
一个“好”字落下，母亲的手也随之而落。施玉都抱着尸首怀着满腔恨意与茫然痛哭出声，最后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买了一口薄棺材葬在唐父唐母的旁边。
他孤身过了三年，村中人由同情到害怕再到嫌恶。施玉都很多次想离开这里，无论去哪都行，最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可转念一想，自己还是死了好，死了就什么也不需要管了。
他自杀过好几回，但是真正要去地府见母亲又觉害怕，又不敢寻死了。他认为自己一辈子从生到死都要待在这里等那个人回来，他就被困在这里了无处可逃。
兜兜转转施玉都又梦到自己十七岁筑基失败的那年，他瞳色深红面容魔魅，手化作利刃插进了大师兄的胸口，鲜血落地，如朵朵红莲绽放在地。
不，不是这样的。
施玉都骤然惊醒，失神地捂住脸。这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明明是心结难解，突破不成。可是回想当初，自己突破失败昏迷了一个月，然后被所有人念叨。
他擦擦满头冷汗，准备明天去找其他人去试探。可是此夜再无眠，枯坐至天光破晓。
他想起小师弟当时对自己的排斥，小师弟也该知道真相。而且小师弟素来性子直，整一个活脱脱的傻白甜，套话是再简单不过了。施玉都去找小师弟，然后很快便从小师弟那里抓出了破绽，他就已经明白自己梦中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亲手打伤了大师兄。
*
大师兄告诉他师傅出关了，施玉都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抓住此刻对他来说是救命稻草的消息就立马溜了。
他溜的快，所以他没看到留在原地的大师兄流露出的担忧以及一丝悲怆。
行入师傅的卧房门口，施玉都试探性扣门等待回应。
“进来吧，还跟师傅我客气什么。”
施玉都推门的手略做停顿，推开这扇门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琼时回来了啊，你看你出门一趟还胖了不少。”
这话说的没毛病，但是能不能比比在这段时间里谁更圆润一点？
“不及您。”本欲扮演个恭敬温良的孝顺徒弟，也装不下去了。
“哎，瞧你这话说的。师傅在你出门的日子里可谓是茶饭不思，虽说脸圆润了些许，但是我的确消瘦了不少。”师傅摸摸自己长肉的下巴，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师傅说正事吧，你说的都会告诉我的。”施玉都端坐，漆黑的眼凝视着师傅。
“别急，先容我捋捋。师傅年纪大了，有些事记不清了。”师傅捋了捋大把的白胡子，“我们季游派曾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门派，不输于当今六大门派。我们这一派收徒数量不多，后来由于浩劫渐渐败落了。”
“琼时，你是无瑕道体，道心无瑕进阶神速，却被心结所困。纵使神识强大，修为却跟不上。”
“您知道的，我想要知晓更多，我不想要一笔带过的叙述。”施玉都攥拳，眼里带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情绪。
师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轻飘飘的，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随之师傅附身在施玉都耳旁道出六个字。
接着师傅又讲诉了一些事，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施玉都如雷击在地，失了魂魄。发出的呜咽声悲怆又凄凉，如同受伤的野兽。
闻道看着自己的二徒弟失魂落魄，他想自己到底残忍又无能，为何不能再有用些，何苦让他担负这一切悲苦的命运？
身为师傅本该庇护弟子，护他们一世安宁。可惜自己护不了宗门，更护不住自己的弟子。
闻道五脏六腑都在泛疼，自己到底是老了，没有年轻时的锐气果断，只剩下优柔寡断。喉间一股腥气涌上，又被强行咽下。至少不能在孩子面前失态。
师傅粗糙如蒲扇的手落在他的头上，抚摸着他柔软的发，就像哄幼年的施玉都一样。
“琼时，是我对不起你。”
“不，师傅。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我不想这样的……”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那是未到伤心处。
闻道浑浊不再清亮的老眼，同样载满泪水，只是迟迟不肯落下。泪水终于在施玉都这一句话中成珠坠落在地，滚出了一地狼藉。
那天过后，施玉都虽然又变成了以往的混世魔王，天天闹得宗门鸡飞狗跳，但到底有些沉闷不似之前活泼。
施玉都同时也去翻找有关道侣契约的典籍，希冀找到可以解除的办法。
终归无解。
四师妹慕容到底是女子，比别人心思要来的细腻些。她察觉到二师兄的不对，回想近几天的事，知道施玉都曾经找过小师弟后，赶紧去找小师弟了解情况。
一听就知道坏了，小师弟心眼没施玉都多，被套了话。二师兄多半知道了当初发生的事。
慕容敲响了施玉都的门，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二师兄，你是不是想起了六年前的事？”
施玉都本想糊弄过去可实在心神疲惫，而且本就是自己的错，事到如今还想逃脱吗？
“是，我知道了。师妹我很抱歉，我没想害你们。我不是……”话到了一半，又住了嘴，这话怎么说都好像在辩解。
“二师兄你想多了，我们都知道不是你的错。我们的二师兄施玉都虽然喜欢欺负我们，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们，他一直都在护着我们每个人。”
听闻此话，施玉都心里松快些但是也更愧疚了。但是师妹都开口劝慰，施玉都故作轻松：“好啊，原来在大家心中我就是个喜欢欺负你们的人。”
此话一出四师妹担忧的脸色更差了，她玉手一拍桌面怒道：“施玉都你非要这样吗？那好，我把师傅师兄弟喊来一起好好谈，你不是要认错吗？一个一个认。”
施玉都垂眸，任睫羽挡住眼中的神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