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麻瓜幕僚长一愣,“我当然是在——”
“防空洞里是吧?还是乡下的庄园里?总之是炸弹炸不到的地方!”菲利帕冷笑着一指心神震动的被告,“我来告诉你她在哪里!她就在伦敦,在轰炸区的中心,身边没有一个巫师!包括她的亲人朋友在内,都忙着构筑那个巨大的防护咒!我们巫师人少,勇敢的更不多,寥寥几十个人要怎么撑起这么大范围、高强度的防护咒?如果她提出的改良版本失灵了,炸弹落下来第一个死的就是她!她连幻影移形都做不到!”
洛里一阵晕眩!那时他还在霍格沃茨上学,但他的家人全都去了,他爸妈甚至还是请假去的——据说部里觉得炸弹砸不穿地表,险些不给批。当然,第一轮轰炸过后,几乎所有巫师都学乖了,他们人手越来越充足,但轰炸范围也越来越大,没人知道对岸今天炸不炸、又要炸哪里。
长达大半年的轰炸期,只有在一开始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时,成功落下了几枚炸弹。这几枚炸弹也有用处,毕竟《保密法修正案》规定,战时要对方先开火,巫师才能出手施救。
一切结束之后他妈妈给他写信,说喝到了一位麻瓜女士亲手泡的红茶。手法很复杂,味道与英式红茶绝不一样,有一股焦糖与花果的奇妙香气。妈妈说,在废墟与烟尘之间,灰头土脸的疲惫巫师们连坐着的地方都没有,只好站着喝,魔法虽然让他们有了足够的杯子,但很可惜并不能加快麻瓜女士泡茶的速度。她就蹲在地上,慢悠悠地扇着一个小土炉等水开。
后来斯内普先生实在口渴难忍(希望挨骂的不是麦金农们),麻瓜女士就掏出一卷足有拇指粗的纸条,展开了居然■■的(未成年人不能看脏话,但麦金农夫人不骂又觉得感情不到位)是个咒语!斯内普先生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要笑,耷拉了一整天的脸终于见晴了,最后他试了几次(主要是气不够长),成功让火炉旁的几位巫师都感觉到气温骤降、呼吸困难、头昏脑胀,但水开得很快,温度还很合适,捏着薄如蝉翼的无把手小杯子都不觉得烫,就是茶香有点儿淡。①
洛里呆呆地看着被告,唇齿间泛起一股又香又苦又涩嘴的味道。他给监狱看大门的这些时日,盖尔·纳什也会招招手叫他来喝杯茶,手法复杂,味道当然不一样了,因为牛奶砂糖蜂蜜一概不许加嘛!
洛里还在随着发散的思维尽情遐想(也就是通常情况下的“走神”),麻瓜幕僚长已经打点好了心情,他点点头,叹息不已:“照我说,女人还是该去爱情上吃吃苦头,别来碰政治。霍金斯小姐,你如今犯的错误,斯内普太太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同样也犯过。”
“错误?”菲利帕难以置信,“你说这是个……错误?”
“当然是个错误,这只会让我更加认定,斯内普太太是一位心软又爱沉溺于梦幻的可怜女人,我可以更加无所顾忌地拿捏她。至于她是不是一位矛盾的好人,她是否曾造福于民众,重要吗?一点儿都不!没人在乎!霍金斯小姐,容我冒昧,国家的利益与民众的利益难道是一致的吗?”
不、不是吗?洛里几乎以为这麻瓜激动之下少说了一个否定词。
“诚然,斯内普太太活着,对每个人都好,但是对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不好!对美利坚合众国不好!甚至我敢说,对北面也不好!她死了,PNB照样纳税,PNB的雇工照样快乐生活,觉得前途有奔头!就好像二十年前消亡的那个国家,死在岛上烂在岛上的人,死就死了,关我们什么事?大轰炸……炸就炸了,只要没炸死国家元首与政府首脑,只要没抢走我们的黄金储备……房子没了可以再盖,人死了就可以再生!”
麻瓜幕僚长终于愤慨了起来,他唾沫横飞地用手狠狠地向下指了指地板,结束了惊世骇俗的发言,好像那里随时会有一条新生命呱呱坠地一般。
“你们巫师所秉承的东西,一文不值!”他慢慢说着,补充了一句,“简直像是儿童的游戏。”
男女巫师们确实都被他震慑一时,连主审法官都闭口无言。唯一例外的是格林德沃,他垂眼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巫师要是有这么多人口就好了,我也想尝尝随意抛洒也不会可惜的滋味。”
“确实。”麻瓜幕僚长刚刚一句话骂了所有人,转过头来竟然对他还客气些,“所以斯内普太太,您应该去救巫师,而不是麻瓜,麻瓜的命稀烂贱,麻瓜的命不值钱。可你偏偏满心满眼都是这群平庸的凡人!如果你能让巫师少死几个,或许——”
“她做过。”二号证人忽然平静开口,“我在她旁边,我的眼睛就是证据。”
“啊!”主审法官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什么——西弗勒斯?”
可二号证人只是摇摇头:“没用的。”
“的确。”被告淡淡地应了一声,依然看着麻瓜幕僚长,“你说的全都是假设,假设靠什么服人?何况就算我如你所愿,该做的事你们还是会做下去。”
完了,洛里暗道不妙,完了!她动摇了!她退缩了!什么叫“就算我如你所愿”啊!
能来到这座巫师古堡里的,基本上没有特别迟钝的,一时有不少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包括穆迪)。
“万一呢?”麻瓜幕僚长从容以对,笑容狡黠,“万一呢,斯内普太太?虽然连我自己都晓得这简直荒谬,但我知道您这样的人,一句‘万一’都承受不住。”
盖尔·纳什孤零零站在那里,像一截枯死在水中的白桦树。明明二号证人就在她身旁,可洛里觉得,那一刻,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俩隔开了,是女巫的决意吗?
“盖尔,你认罪吗?”
洛里一时竟找不到是谁问的这句话,不是主审法官(他正摘了眼镜闭目沉思),也不是首席傲罗(他双臂支撑着面前的长桌,低头不语),不是格林德沃(他居然在看着被告微笑),更不是二号证人(他从被告身边退开了)。洛里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地认得盖尔·纳什的巫师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得多,是他太年轻了,他想象不到那些波澜壮阔的过去,他奋力仰望,也只不过是将这些人从一个符号、一张相片尽可能丰满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你认罪吗,盖尔?”
“你认罪吗?”
“认罪吧,盖尔!”
“快认罪啊!”
“盖尔!”
“认罪!”
“快认罪!”
麻瓜幕僚长的脸上漾着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洛里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抑制心底里蔓生出的厌恶,连忙看了露一眼——诶,露呢?
“我……”
盖尔·纳什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她的背依旧挺得笔直。
“我……”
她忽然又停下来,左右四顾,寻找什么人,直到对上二号证人的目光,才又安稳下来。
洛里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就暗道不妙,看到那双波光粼粼的心碎泪眼时整个人差点崩溃。
认认认!认个大头鬼啊认!这么喜欢逼女巫低头认罪,是不是心理变态啊!赶紧去贝法的那个诊所治治吧别耽误了!
他不停地深呼吸,拼命压下心底翻涌的咆哮。他是傲罗,是正义的伙伴,是打击黑巫师的利剑……退一万步说,他至少该是中立的。
“肃静!”主审法官用力地敲着小锤,“诸位,无论如何,纳什——斯内普太太,她是位女士。”
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威信还是足够的,嘈杂的催逼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一道道目光,像巨峰高山,纷纷压迫下来。
被告与二号证人的身体同时晃动了一下,又同时压抑住了心底的焦躁与渴求。
洛里有些唏嘘,又有些厌烦地看了那个老麻瓜一眼。他也想知道露去了哪里,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想尽可能地从爱人身上寻求慰藉和支撑,虽然他只是个旁观者,但他也想抓紧露的手、屏息凝神地等待分晓。
“您还在犹豫什么呢?您也知道,夫人,一个宏伟的战略计划往往只是开头严整,渐渐地就会有许多无法推进、可做可不做的细枝末节。比如我们曾并肩作战过的那些年,有多少次后勤告急?明明数额都是事先反复计算过的、放宽了估的,但总有许许多多意料不到的突发情况,让内阁打给PNB的借条堆成了山。”
麻瓜幕僚长适时开口规劝,他此时反而收敛起了那副危险的笑脸,端稳了严肃可靠的姿态,又哄又劝:“如果你认罪,夫人,那么将来我们再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就会抬抬手、轻轻放过,没必要一定和本国财政与贵国人民的性命死磕,你说对不对?让内阁少欠点钱,贵国少死一些你珍爱的麻瓜,让战况别那么激烈,让仇恨结得更浅,让和平来得更快……你这一低头,是有意义的,是有价值的牺牲,为了你的人民,不值得吗?你这样负隅顽抗下去,有多少人会因为你莫名其妙的硬气而死去呢?”
“够——”二号证人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因为主审法官比他更快!
是“无声无息”。
二号证人的魔杖偏偏也不在他手里。就他现在这个怒发冲冠的模样,怎么还会有心情尝试无杖解咒呢?
“认罪吧,斯内普太太。”麻瓜幕僚长心平气和地推了她最后一把!
二号证人直接伸手去拦被告,但那一瞬间,无数支魔杖对准了他,不知道哪个冒失鬼走了火,二号证人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被告的灵魂还在怔怔出神,她的身体已经扑了出去,及时地借了一条臂膀给二号证人。下一刻,二号证人已经一把抽回自己的魔杖,另一只手把被告挡在了身后。
“我发现……”他不停地喘着粗气,“哪怕做了二十二年的心理建设,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接受。”
“你这样的话……”被告苦笑,“我可真该认罪了。”
“你……你能不能当个幽灵?”二号证人的魔杖依然笔直地指向前方,“我知道你不怕死,你在自取死路上经验丰富,但你能不能为了我……也怕一次?我们去做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的幽灵,好不好?”
洛里能看见被告死死咬紧了牙关。她是那么用力,以至于颊侧青筋痉挛,不住跳动。她慢慢倾身,搂住了二号证人的腰,那双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慢慢消失在黑袍织就的山峦背后。
“我……”她试图说什么,声音闷闷地。
“你当不了!你灵魂都被摄魂怪吃了你拿什么当幽灵啊?别这么看我,我是为了你俩好!斯内普你真要去当斯莱特林的幽灵,那还不如血人巴罗呢,至少拉文克劳的幽灵永远在城堡里,只是不想搭理他而已。你呢?你只好每天每夜在城堡里、在全世界反复寻觅,‘盖尔,你在哪里~’永远如此哦!”
盖勒特·格林德沃喜提第二个“无声无息”。
“早该如此了,我怎么就忘了。”并没出手的主审法官颇为欣慰,“好了,诸位,都放下魔杖吧,还有你,西弗勒斯,盖尔是成年女巫,让她自己做决定吧——我想你已经做好了,对吗?”
“没错。”被告从她颓然不肯放手的丈夫身后走出来,不知道第多少次试图开口,“我——”
“不能认!”
洪亮的女声忽然回荡在整座城堡里,堪称震耳欲聋。
“不能认!”
那是菲利帕·霍金斯和……露的声音。洛里惶然去看,果然看见辩护律师的坐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空了,她俩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下意识又去看主审法官,却发现他敬爱的校长也正在看他。
阿不思·邓布利多向他飞快地眨了眨左眼,比了个“嘘”的手势。
“开门啊!”
“该死的让我来!”
两位女巫的声音又嚷嚷起来了,洛里快要吓死了,露要干什么呢?他从来没听露这样高声大气地说过话——
“别认罪!!!”
随着气壮山河的一声吼,供给工作人员通行的小门霍然洞开,露和菲利帕齐心协力地夹着一位男巫大步闯了进来。那人看上去比邓布利多的还要更年长一些,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双手有气无力地抱着自己的帽子,里头兜着魔杖。
“Liu?”有人认得他,“你怎么来了?你还好吧?”
“一路赶来累的,他又没有权限!”菲利帕·霍金斯头也不抬,她自己也累够呛——辩护律师也没什么权限,露只是个没过实习期的小傲罗。
刘姓男巫只是无力地不停摆手,喘得像只华丽的牛蛙。菲利帕·霍金斯低头跟他说了句什么,这才把人按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她自己守在桌前。
“一位来自‘贵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