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之中,希尔薇摸到默库勒斯的手腕。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默库勒斯赶忙扶她起来。
“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你看!”
顺着希尔薇她手指的方向,默库勒斯看见不远处的白色围巾,借着月光正散发出微微的白光。而希尔薇的手也松开了,手腕上空荡荡的,被夜晚的冷风一吹,格外冷。
默库勒斯走过去,把围巾捡起来,又折返回去,将上面的雪抖落,交到她手上。希尔薇露出笑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默库勒斯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叹了口气,走到希尔薇前面,蹲下来。
“你这样能走到天亮。”
看见他的后背,希尔薇心里隐隐有些开心,但她强装镇定。
“谢谢你。”
她再一次俯上了他的背,黑夜里,静谧的雪好像在偷听他们的心跳。
“以后少做这些多余的事。”
希尔薇小声地答应,微笑着揽着他的脖子,又闻到温暖安心的香气。
“那天,我看见洛琳戴了一条漂亮的项链。”
“你也想要?”
“不是的。”希尔薇连忙否认。
“我母亲有条项链跟她的颜色很像,都是绿色的。”
默库勒斯沉默。
希尔薇接着说:“那个时候,我母亲已经看不见了,卡塞尔花了好多钱,请了很多名医,可我母亲就是不见好。结果有一天,有对路过的夫妇说能治好我母亲的病。卡塞尔花了很多钱,从这对他们手中买下了这条,号称能够起死回生的绿宝石项链。”
“然后呢?”
希尔薇:“我母亲很高兴,那几天看起来病好了许多,但最后还是去世了。”
“抱歉。”
“是天不遂人愿,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希尔薇想到,之前在家里,他对自己向来是极其严苛,没想到在异国他乡,也会相互帮助,是因为她父亲的命令,还是因为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情谊?
他们在满天星河下,一步一步走回到那个常年被冰雪诅咒的城堡中。默库勒斯将希尔薇送回卧室,准备离开。
“默库勒斯。”希尔薇叫住了他。
“什么事?”
他在门口停下,回过身。
希尔薇:“在异国他乡也挺孤单的不是吗?”
“你一时半会回不去了,别总想着偷偷跑,你跑不掉的。”
“我是说,你。”希尔薇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最后一个字摆了口型,生怕别人听到。她坐在床上,脚上的白色绷带里是上次从罗文那带来的伤药。
“你先管好自己吧。”
他看了一眼希尔薇的脚腕,打开门走了。
默库勒斯回到房间,离天亮还有不到三个小时。他一开始反复回忆刚刚与希尔薇在森林中的画面。后来,就连上一次送希尔薇去罗文那次,他也反复琢磨。
他情不自禁地细细回想手中的触感,希尔薇呼出的气息,温暖的怀抱。默库勒斯像个疯子般,害怕自己忘记这些珍贵的回忆。
默库勒斯让自己在回忆中一遍一遍重复第一次未能体会到的各种细节,甚至,毫无睡意,脑中总是浮现起她问他的那句话:“在异国他乡也挺孤单的不是吗?”
当然。
他根本不想从木罗堤千里迢迢来到鹿里克,在这里,他根本见不到希尔薇,他根本没法够到她,他根本无力控制自己日益增长的思念。
默库勒斯在木罗堤训练军队的最后一年里,年轻有为的普通人托林崭露头角。他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却凭借着自己的聪明与野心,迅速在卡塞尔的心中闯出了一席之地,获得了与默库勒斯共同掌管军队的权力。不过默库勒斯只是负责训练军队,而他有实际的指挥权。
但这些,默库勒斯倒也无所谓,可偏偏是他,那个有着蓝眼睛的帅气军官,他在获得地位的同时,居然也获得了卡塞尔女儿希尔薇的芳心。那年希尔薇刚刚十八岁,正是少女心萌动的年纪。
他们常常一起结伴出行,本来由默库勒斯指导希尔薇的训练也顺理成章被托林取代。那时候,人人都说他们很般配。尽管托林并没有与生俱来和自然有关的能力,但是他对军队出色的管理能力和敢于冒险的大胆决策弥补了这点不足,起码希尔薇是这样说的。偶尔的决策失误,希尔薇也会替他求情,就连一向严厉的卡塞尔也对他赞叹不已。
默库勒斯恨得再咬牙切齿,也不能表现分毫。
当木罗堤再一次败给鹿里克时,大家士气低落。可就在那段时间,希尔薇与托林却传出要订婚的消息。
默库勒斯只能站在卡塞尔身边,注视着这一对情侣。他根本看不上那个最近总打败仗的托林。他们私下里因为战略决策爆发了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几乎每一次卡塞尔都会包庇托林。默库勒斯越来越看不惯托林,只好把心思放在训练军队上,不再管其他。
直到有一天夜晚,在默库勒斯训练完毕回房休息时,他在走廊发现了坐在那里的希尔薇,本想视而不见的他,却被希尔薇叫住。
默库勒斯都不记得,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
希尔薇眉头紧锁,手捂着自己的脚腕,喊默库勒斯帮忙。
她的双眼含泪,仅仅是这样,默库勒斯就鬼使神差地过去了。
默库勒斯并没有类似治愈的恢复能力,他本来打算告诉她的父亲卡塞尔这里的伤情,希尔薇却拉住了他。她以害怕父亲担心为由,不让他透露一星半点。于是,他赶忙去往医务室,打算拿些消肿止痛的物品,好巧不巧遇到了卡塞尔。
此时正是卡塞尔睡觉的时间,谁知道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默库勒斯关心则乱,和卡塞尔说明了实情,因为只有卡塞尔才能有权利叫来医生。他领着卡塞尔来到刚刚希尔薇坐着的走廊,却听到了托林的声音。
他走在卡塞尔前面带路,提前看到了托林和希尔薇坐在走廊长椅上的画面,随后听见了他们的只言片语,他本想直接带着卡塞尔走到他们面前,询问希尔薇的状况,但默库勒斯心生一计,停了下来。
他拦住卡塞尔,让卡塞尔和自己在不远的拐角处听他们的谈话。
托林:“我已经在军中取得了实际的指挥权,等我们结了婚,就让卡塞尔好好休息。”
希尔薇:“为什么呢?”
托林:“你看最近的战时状况,很不好,你父亲一定是你年龄大了,老糊涂了,我一向听你父亲的命令不是吗?”
希尔薇:“原来最近局势紧张是这个原因呀,我都有点期待我们的婚礼了。”
托林:“我比你还要期待。”
希尔薇:“我的脚腕还是很疼,你能帮我叫医生吗?”
托林:“等我坐上卡塞尔的位置,掌握了所有的权利,你想要什么医生我都能给你找来。”
希尔薇:“你可真好,比我那个严苛的老父亲好多了。”
默库勒斯已经听得很不耐烦,看着一旁卡塞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里竟变得期待起来。他向左轻轻迈步,让出一条路,卡塞尔直接走了出去。
卡塞尔:“托林!”
托林见来人是卡塞尔,直接吓得跪倒在地。
托林:“您,您怎么来了。”
卡塞尔:“我再不来,这里岂不是要变天了?枉我这么信任你,你的那些败仗好意思推到我身上,还妄想将我取而代之?做梦!”
默库勒斯站在他身后,第一次看见他对托林发这么大火,心中窃喜不已。
“他是无心之失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父亲!”希尔薇也跪在一边。
直到听见希尔薇求情的声音。
默库勒斯巨大的喜悦与对托林的疯狂嫉妒,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甚至没敢看她的眼睛,就匆匆离开了现场。
之后,他们按照默库勒斯的预想取消了婚约。不久,卡塞尔便发现托林秘密集结军队的证据,他也因此被处死。至于后续如何,军队的权力落在谁头上,托林的相关事务又是谁接手,默库勒斯已经不关心了。
他只听说希尔薇为此哭了很久。
于是,他趁着希尔薇还没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他,趁着还没来得及收到希尔薇对他不守信用的指责前,就匆匆离开。他向卡塞尔自请了任务,远离温暖富饶的木罗堤,来到了这常年寒冬的鹿里克,一待就是三年。
这三年,默库勒斯听不到一丁点希尔薇的消息,他随时都想回去,可他就是不敢,不敢面对她,不敢面对自己的一己私欲。
此刻,默库勒斯在床上辗转反侧。如果三年前,他没有让卡塞尔听到那段对话,没路过那,希尔薇或许不会失去自己的未婚夫。他本可以不让希尔薇如此伤心,尽管他知道托林并非善类。
也许,他当年再晚回来几分钟。那么现在的他,就该待在木罗堤,天天看着那一对新婚夫妇,等待着世人逐渐遗忘自己,最后死在战场上。
阳光从黑色窗帘的缝隙间渗透进来,默库勒斯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