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火灾的当天,默库勒斯在半夜悠悠转醒。他在躺在床上,感受周围的静谧,想起自己曾将希尔薇比喻成蝴蝶,不禁失笑。
她比蝴蝶更脆弱,任何一种保护都能让她的野心枯萎。
她比蝴蝶更坚韧,任何痛苦和困难都无法阻拦她。
默库勒斯想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希尔薇。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比喻她呢?
她无论在哪种境遇,都是一样的美好。
第二天晚上,希尔薇坐在一楼温暖的池水边。
那里冒着热气,她正好能看见窗外的圆月,澄澈明亮的光慷慨地洒满大地。
默库勒斯休息了一整天,当他从楼梯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希尔薇的手指绕着一缕头发,酒红色的绸子包裹着她的肩膀,落地的长裙流光溢彩,他不知道希尔薇是怎么将衣服穿得那么好看的。
人们对美的评价怎么能仅仅出自双眼?默库勒斯就算闭起双眼,他的心也会长出一对眼睛,说希尔薇漂亮。
希尔薇:“你看我的头发!”
默库勒斯:“你的头发怎么了?”
希尔薇:“你没看到吗?都烧焦了,我剪下一大把头发呢!”
她将头发对着光左看看,右看看。
他突然觉得之前的人生,都在昏昏欲睡中被消磨。
希尔薇听不到默库勒斯的回答,她转身,默库勒斯正望着她。
默库勒斯又是一身暗色的衣服,像黑夜的使者。
希尔薇:“你怎么不说话?”
默库勒斯:“你总不会要救每个人吧,为了不引起嫌疑?”
希尔薇:“我可没有那么多头发了。”
默库勒斯发现她装作护住头发的样子特别迷人。
希尔薇不想问他为什么不从火场逃走,或许他已经累了,毕竟他已经跨越了那么多个比火灾更可怕的战场。
希尔薇摆摆手。
“快去睡吧。”
默库勒斯点了点头,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
几番犹豫后,他追了上去。
“默库勒斯?”
“希尔薇,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来鹿里克,后悔过吗?”
“如果能回到从前,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来。”
“那……”
希尔薇见他反反复复说不出话来,索性替他讲了。
“默库勒斯,我知道你不想我受伤,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冲进去救你。”
默库勒斯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他的心在颤动,恐惧也随着爱意增长。
那把剑恐怕就快要捅穿他了。
希尔薇一早就开始头疼,拖着沉重的身体到餐厅,糊里糊涂往嘴里塞了些吃的,就匆匆回到床上休息。她躺在柔软的棉被里,怀疑自己的病是那天的雨导致的,还没思索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罗文:“希尔薇,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怎么来了?”
希尔薇才看见大家都围在床边,甚至连凯尔都来了,他本该陪伴洛琳。
希尔薇看见罗文的脸,这她才意识到,房间里,似乎有植物的味道,这让她心里一沉。
“你感觉怎么样?”罗文问道。
“还是好困,我睡了多久?”
佩里:“两天了。”
希尔薇发现,房间里明晃晃的发亮,却不是太阳的光芒。
罗文:“先吃点东西吧。”
希尔薇接过一个白色的碗,靠着佩里拿过来的垫子,在床上坐起来。
“我可能是感冒了,没什么事。”
话音刚落,碗从希尔薇的手中脱落,粥从碗里洒到米色的被子上。
大家都愣住了,包括希尔薇自己,她才发觉自己的手竟然如此无力。
佩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把大家都赶出去,赶忙将脏了的被子包起来,塞给门外的索恩,又按照希尔薇的指示,从衣柜里拿出备用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希尔薇愣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抱歉。”她只好吐出这句话。
佩里连忙凑上前,让她躺下。
“这没什么,我再给你盛一碗。”
“真的谢谢你,我明明……”
佩里摇摇头。
“那不是你的错,希尔薇。你是个很好的人。”
希尔薇:“那默库勒斯……”
佩里:“希尔薇,你就别管其他人的事情了,先管管你自己的身体。”
希尔薇明白,她不能乞求别人的善意。她没体会过佩里的痛苦,更不能看着她流血的伤口,然后告诉她:你已经好了。
“佩里,所以我怎么了?”
佩里顿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出口。
“罗文说,你的症状和洛琳很像。”
佩里流出泪水,希尔薇被她的泪珠吓了一跳,好像这泪水烫到她一样。
“你别哭呀。”希尔薇惊慌失措。
“希尔薇,我害怕,你前几天昏迷时,罗文说你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我怕我失去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对我很好,可我,可我。”
“我不是在这儿吗?”希尔薇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当希尔薇听到佩里说她很好的时候,心虚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起初是为了自己的阵营而接近她,然后是为了默库勒斯,再到后来是为了调查卢米农。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被她其中的一张面具感动了,还不知道这虚假的面具下是怎样一幅虚情假意。
善意真能弥补沉重的伤痛吗?一根绳索,得如何打结,才能保护摇摇欲坠的心情?希尔薇觉得自己这样就赢得佩里的接纳是一件令她无比羞愧的事情。
“当时我不是真的想要那个书签,只是想看看默库勒斯还是不是卡塞尔的人,你的脚扭伤了,我真的很抱歉。”
希尔薇笑着说:“我就说,那块石头怎么在那。”
佩里忽然一把抱住她。
“希尔薇,你知道吗?当你送我书签的时候,我是真的没想到,我的陷阱换来的是你的真心。”
不可否认的是,希尔薇有些动容。
不好,再这样下去,她快要把这里错认成家了。
在希尔薇昏睡的两天里,默库勒斯在焦虑中寻得了一种疯狂的平静。
他先从凯尔的嘴里得到消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博弈。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看她,只敢在深夜拜访,在床边用颤抖着的手,去探一探她的鼻息。
再将脑中的记忆反复展开,对照着书,琢磨她的病情。又在一个清晨,他清醒麻木的头脑闪过一个可能,在她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一串洛琳送她的红宝石手串,然后毫不犹豫地扔进楼上的储藏室。
他几乎没合过眼。
好在她醒来了。
默库勒斯混在人群中,远远望了希尔薇一眼,就被佩里推了出来。
他隔着木门,耳边的讨论声被他隔绝。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门把手上倒映里跳动的火光。
默库勒斯在没和希尔薇认识的那些年里,他的生命里,除了名为父母的时光外,其他时间,他的双脚都好像没有行走在地上,回头看去,全都是没有记忆的脚印,浑浑噩噩地搅合在一起,在泥土上留下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痕迹。
希尔薇醒来的第二天,他终于有了理由,在白天站在她的床边。她还在睡觉。
他心中的一部分明朗起来了,可悲的是,还有一部分黯然失色。一切都是因为希尔薇生病了,直到现在为止,他才发现床上躺着的,对他来说是重要的。
他回头,发现佩里的手里端着希尔薇的午饭站在门口,正盯着他。
为什么命运不能还给他片刻安宁?就像死后那样寂静,或者像出生前那样无知。
默库勒斯:“你拿的是什么?”
佩里:“我不会像你一样,什么无辜的人都去伤害。”
默库勒斯看着她走到床边,将他挤到外侧去了。
默库勒斯不想被迫接受命运的降临,打算主动迎接它,因为惶惶度日让他过于不安,每分每秒仿佛无比漫长。
当他站在卢米农的门外,发现佩里从里面走出来。
默库勒斯没去看他,他没有丝毫犹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这一刻,他好像与希尔薇并肩同行。如果是希尔薇,她一定也会这么勇敢,她会主动追求她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接受命运的审判。
“我是卡塞尔的人。”
卢米农抬眼:“我知道。”
“什么时候?”默库勒斯诧异。
“刚来的时候。”
默库勒斯:“什么?”
不是佩里说的吗?
卢米农喝下一口热茶。
“别人不认识也就罢了,我肯定认识你,在战场上,我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默库勒斯。”
“那你为什么还留我在这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你是卡塞尔的人吗?因为你是间谍吗?怕被你杀死吗?”
卢米农放下茶杯。
“不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见识过你,你在战场上打败过很多人。你很厉害,不是吗?”
默库勒斯惊讶的看着他,他想不到,第一个发现的竟然是卢米农。
卢米农:“你完全有能力杀死我们任何一个,你有无数次机会,包括现在。但你没有。”
默库勒斯久违地笑了。
“你倒是不吝啬对敌人的夸奖。”
“在我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敌人。”
默库勒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每一个‘别人’都是另一个自己。”
卢米农:“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逃避。”
逃避某人的泪水。
卢米农:“卡塞尔的脾气我也是了解一二的,忍受不了太正常不过了。”
默库勒斯没有辩解。
默库勒斯辞谢了卢米农,打开门,发现佩里就在门外。
她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