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不知道该恨谁，毕竟那是她唯一在做的事情，也是一直在做的事情。人一旦失去了目标，就开始迷茫。她应该恨卡塞尔吗？希尔薇怎么办？那是她的父亲。她到底该怎么做？
我的父母去世了就能杀掉别人的吗？
那我走到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仇恨无处安放，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炸。
第二天早上，默库勒斯看着罗文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大把干草似的东西。就这样在门口，罗文只对他点点头，走了。默库勒斯看着他的背影，手渐渐握紧了，直到听见希尔薇的声音。
“默库勒斯是你吗？”
希尔薇看见他站在门口，他不和人战斗的时候，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十分考究的绅士。
默库勒斯的眼神变得温柔。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一会罗文回来给我带点甜的点心。”
默库勒斯的神色阴沉下来。
“我把你那串手链放到楼上了，事出紧急，没经过你的允许。”
希尔薇低头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
“害你担心了吧。”
默库勒斯看着她苍白的面庞，就这几天的时间，她的脸颊就不复之前的红润。他投降了，他的嫉妒很快被担心掩埋。
默库勒斯低声问：“卡塞尔知道吗？”
希尔薇轻轻拽着他的袖子边。
“别告诉他，可以吗？”
熟悉的回忆再次涌上默库勒斯的脑海。只不过上次，希尔薇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而现在却装得好像没事一样。
“这……”
他看着自己的袖口，怜惜地看着她无力的手腕，他几乎感觉不到被人拽着，好像这只手不在衣服上似的，而是抚摸着他脖颈间的某块皮肤。
“我们这有医生，默库勒斯，不要担心，这回不需要再杀掉谁了。”希尔薇安慰他。
“我多希望你这次也是假装生病。”
“马上好了，你放心吧。”
“是我拖累了你，你就不该来这。”默库勒斯自责。
“恰恰相反，我是借你的勇气来这的。”
默库勒斯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默库勒斯：“没人会想要来这。”
希尔薇：“你会，我也会。”
默库勒斯：“这里完全赶不上木罗堤。”
希尔薇想了想。
“也不完全是这样。”
默库勒斯：“这里没有你喜欢的春天和夏天。”
希尔薇：“冬天也很不错。”
“没有那么多的好吃的。”
“我已经适应了。”
“衣服的颜色，也都不太鲜艳。”
“白色我也很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希尔薇打断了他的话。
默库勒斯立马正襟危坐。
“卡塞尔让我来的。”这句话就像是标准答案，被他印在了脑子里。
“不对。”
她凑上前，看着默库勒斯的眼睛。
“明明是你主动要去的。”
默库勒斯在这件问题上，好像比杀害别人的生命还要避之不及，他的回答总是绕开核心。
希尔薇好像看出了他的疑虑。
“放心吧，我只是感冒而已，马上就能好了。”
默库勒斯听出了希尔薇的细心，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都生病了，还在替别人考虑。
“佩里昨天还跟我说，她找卢米农，说要了些珍贵的药材给我补身体。”
默库勒斯的心好像被塞了一个不规则形状的石头，随着心脏的跳动，石头的每一个棱角都在磨损自己的良心。
“小心些。”
哪怕又万分之一的可能，默库勒斯也要杜绝。即使这样看起来，显得不识好心。可他真的怕，世上有报应这个说法，他的报应就是失去她。
希尔薇：“你说得对，小心些，总没错的。”
她笑着看他，没有指责他的关心是过度防备，她接受了，就好像小心翼翼包裹起自己递上去的一个苹果。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罗文敲走了进来。
“希尔薇，尝尝这个。”
默库勒斯的脸又恢复到之前那幅生人勿进的样子了。
“还那么苦吗？”希尔薇问。
“我改良了，应该没那么苦。”
“我走了。”默库勒斯说道。
他高估了自己的嫉妒心。
“你还没待多久。”希尔薇试图挽留他。
“我还有事。”
默库勒斯站起来，离开了希尔薇的房间。
上一个让希尔薇注意的男人是谁呢？托林。
要让希尔薇回忆起托林，那可以说是让幻想回归现实的重重一击。
托林长得很像油画中的古典男子，有着一切能让女生心动的特质，尤其是那双犹如蓝宝石一般的瞳孔。他会讨女人欢心，希尔薇也不例外地被他吸引。
托林跟她表了白，一切都顺理成章，最有才华的将领与最美貌的姑娘，天生一对。希尔薇以为现实和童话一样，起码在爱情上，超脱现实，可惜，没过多久，希尔薇发现了托林的阴谋。
希尔薇从一开始就很了解他，知道他的野心，也知道托林对她毫不了解，她的品质与喜好在托林看来不过是美貌的附加品，托林在乎的，是如何取代卡塞尔的位置。
托林的谎话太多了，他自己一个人时，常常无法忍受地喃喃自语。希尔薇，她偷听了放在托林窗台上，那盆花的告密。
于是，在和托林认识的第一个月，希尔薇就把他当成了她人生中第一个敌人。
希尔薇对爱情，也不抱有什么幻想了，那些女人们用来自欺欺人的想象，她完全嗤之以鼻。
白天，洛琳的房间，安安静静，门紧闭着。
夜里，二楼的走廊灯火通明，有人进进出出，隔壁的房间到处弥漫着铁锈的味道，地上堆着看不出种类的枯枝败叶。门外坐着卢米农，脚边躺着大把新鲜的花朵，奥利尔在旁边，不时向里面张望。
希尔薇已经呕吐了好几回，甚至疲于抬起眼皮。罗文站在床边，满头是汗。佩里拿着毛巾，扶住希尔薇，招手让索恩倒水。
这一夜，大家为了一位千里迢迢从木罗堤来的人质忙活着。
当大家终于沉沉睡去，归于一片寂静。
咔哒，轻微的开锁声，默库勒斯打开了希尔薇的房门。
他的关心只配披上黑夜的外衣，在见不得光的暗处进行。
默库勒斯借着月光，走到床边，忘记了坐下，只顾看着她的脸庞，手颤抖着，想要触摸她的手。
可他不敢，隐隐约约看见她发尾烧焦的头发。
他的眼眶温热起来，额头靠在墙上，头低垂着，细数她的一呼一吸。
他想起从前打仗还没有那么频繁的时候，他领着战士们训练回来，经过希尔薇的前院，偶尔能在听见楼上悠扬的小提琴声。
骑马送回情报时，穿过一大片草地，上面长着茂密的青草，他在颠簸的马背上匆匆略过希尔薇，将自己舒展在绿草里，与野花对话。
在布置作战时，希尔薇与卡塞尔截然相反，她有灵活的策略，和细致入微的退路。
希尔薇送别队伍的自信心，总能鼓舞士气。尽管卡塞尔什么都由着她，但就是不许她上战场。
所以，卡塞尔怎么能舍得把她送来？
他还有一次看见，希尔薇与他们穿越无人区，对地上躺着的白骨说话，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他还记得，在深山里，靠着希尔薇的能力，他们喝上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蘑菇汤，鲜美异常。只有他知道，希尔薇和每一朵蘑菇对话，试探他们是否有毒，最后说得口干舌燥。
那时候，她还能独自打败一两个普通的小伙子。
她现在，紧闭着眼，躺在那里。
天呐，谁能救救她。
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爱与死亡交织着，分不清谁才是主人。默库勒斯不确定早年的人生是否早已将他的幸运透支，还妄想命运能给予他一些同情，哪怕能捡些桌下的残羹剩饭。
谁会愿意帮他？
白昼即将降临，这场无声的对白被迫落下帷幕。
第二天一早，阳光洒进城堡，姜黄色的光笼罩在墙面上，渗进台阶里，暖洋洋的。默库勒斯走上楼，他的视线追随着阳光。
卢米农：“什么事？”
默库勒斯：“我想让你帮帮希尔薇。”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费什么力就说出口了，好像这些话本来就是他说的，和苹果树本该结苹果一样。
卢米农他还没见过默库勒斯如此直白的请求。从前，他的一举一动，好像无形的枷锁套在他的四肢上，总有隐情似的。
卢米农很高兴，他终于摆脱了一些束缚在他身上的东西。
“当然。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因为她是我老朋友的女儿。”
“谢谢。”
卢米农放下茶杯，挠了挠脑袋，他还是很少见到默库勒斯谦逊的样子。
大家，包括卢米农送来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和送去洛琳的一样多，一样好。
白天，他有时在广袤的森林中寻找药材，有时在距离城堡几十里的地方，和普通药商交易，他忙碌不停、到处奔波，归心似箭。
夜晚，他就坐在这间小屋里，没有新鲜土地的空气与清风，却感觉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