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先行一步的侍卫一回府,整个郡主府一下就热闹了起来,一路从外院洒扫的,到内院小厨房终仿佛终于有了用武之力。
可惜,不等他们各自使出浑身之力,在自家新主子面前卖个好,张惊杭随着一行侍卫,刚带到自家郡主府门前,就和从宫里被赶了出的戴权撞了个正巧。
看见朝阳郡主,戴权那张褶皱老脸一下欢喜的都要哭出来了。
“唉呀,我的小祖宗呀,你这一去清修就这么对天。可叫宫里主子爷想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偏有不肯允许奴婢们打扰你。如今总算是回来了。快、快随老奴进宫给主子爷瞧一瞧。”
突突突一通说完,就上前想要拥抱着人往宫里去。
可见是真的急呀。
看来她的计划是行的通的。
只是,张惊杭看了一路骑行回来,裙摆沾染上的泥浆,还有这一身的汗,不得不开口:“ 戴相公,我这一路急行,身上难免沾染了不少脏污,容我先去换身衣服……”
“我的祖宗呀,与其等你这府里一通忙活,宫里汤池可不是现成的。”宫里主子爷可是眼巴巴的盼着人呢,戴权忙劝道。
张惊杭一想也是这么回事。
比起自家的浴桶,还是宫里上清殿里的汤池泡着来的舒服。就这样,张惊杭刚回京,自家家门都还没入,就被急吼吼的迎进宫里去了。
京都消息灵通的人家当家得了消息。有心滋事的,见此不免暂时偃旗息鼓。
但是,其实不包括西宁王府。
赵雍听了手下回禀的消息,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努力用力握拳,那怕已然用上十分的力,却依然软绵绵的。
想到这些天不管是府里自家供养的大夫,还是秘密从外头进前进来的医师,一致吞吞吐吐给出的回复。
赵雍努力抑制着愤怒,但是越是这样,脸上青筋颓然爆起依然显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这只手废了。
漫说几十年寒暑不辍…苦熬武技,大打折扣。曾今上马开弓,百里取人首级,如今看来只是过往…
“过往呀…”赵雍呢喃出声,站了起来,走到门外,视线仿佛要穿透重重屋檐,看向那个地方。
整个大周最富权势的中心,皇宫所在之处。
按理一只半残的手,不至于能打击到赵雍。失了武力,他还有脑袋,还有手下一干擅武能打的将臣。
但是,自打父亲起了那个心思。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心口何尝没有藏着头能噬人的猛虎。
这么多年的努力,布局,甚至入了这京都,处处受制于人,时时处在他人的监控之下。
付出这么多,他怎么能忍受一朝父亲有望登上那个位置。
而他却仅仅是因为一只手使不上全力的手,排除在继承者之位外。
就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天子不容有缺,他不允许。
“朝阳郡主府那里继续让人盯着。”他赵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他们这位新进的朝阳郡主,真是个人秒人。
不过,他会好好看着就那大周,半只脚都要进棺材的老皇帝能护住她多久。
不过,目前这对他来说还不是最紧迫的。他虽然愤怒,让却不会让愤怒烧坏了脑子。
只听这人道:“府里也该好好清理清理了。让下面的人紧紧皮,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往后和西北那边来往,都给我盯紧点。我不想那怕一丝关于我手受伤的消息传回去。
明白吗?”
“是,世子放心。”
他们都是打小被挑选出来跟着世子的,身家性命都依托于世子,自然知道如何行事。
而这边上清殿,张惊杭十分享受在白玉为阶的汤池中泡了一炷香,才在一众软香暖玉又是抹香膏,又是擦发的忙碌中焕然一新。
“几日不见,郡主越发亮丽。”有和苏惊杭熟络的宫人没忍住惊赞出声。随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给张惊杭挑选着服饰。
大约是因为以往郡主常年清居于方外,身上更多是一种清棱棱,飘然于外的气质,冷色清雅的打扮才能更好相得益彰。
但是如今,整个人就如她的封号一般,灿若晨曦的朝阳,亮丽到极致,却又不迫人。
仿佛一切新生的美好,站在她郡主身边,整个人心情也会没跟着莫名其妙的好了几分。
如此便更适合用亮黄,正红两色。最好再添加一抹黑做对应。
张惊杭任由一群亢奋的宫女们叽叽喳喳,倘若装点娃娃一样,打扮自己。
最后直到外面小内侍耷拉着眉,可怜巴巴的催了又催。
张惊杭这才在一群姑娘们骄傲,又惊艳的目送下走出上清殿,前往大明宫。
她过来的时候,正值金乌西坠。
洒金似的碎光落在身上,景正帝正背对大门站在大案后,看着墙上悬挂着的水墨江景图出神。
听到动静,转身看过来。
当即抚袖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皇家凤凰儿。”
张惊杭也笑,这一身亮黄正红霓裳服的确漂亮。特别又是穿在她这样的美人身上。
这么想着,张惊杭丝毫不局促,大大方方的转了个圈。
可把她美的。
景正帝又一次大笑出声:“往后就该这样穿 ”这般说完,景正帝还嫌不够,转头对戴权道:
“可见下面的人伺候是用心的,正好内务处新铸了一批金银生肖上来,你看着赏些下去。”
戴权笑眯眯的应了下来。
心头却叹,果然,自家这主子爷历来都是心偏的主儿。往常当今膝下那几根独苗苗没少过来问安,也没见他给个好脸色,总肃着脸一通训斥就把人打发了。
即便是前两年出生的九皇子,如今养在甄太妃膝下的老来子,也没见自家主子爷多惦记。
但是对着他们这位朝阳郡主,那就是看那那都好。
谁叫人家可是宏光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光是这一点就注定了人在自家主子爷的份量。更不要说…
这人呢,仿佛天生来就与常人不同。不说这较之旁人无有的气派,更重要的是…
他们这位郡主修道,好似真有几分门路。先时常住宫中那会儿,人每天雷打不动过来给主子爷诵道。
他没少在心底嘀咕这位新奇的争宠法子。但渐渐他就发现了不同。
不仅他,主子爷,甚至这殿里伺候的人慢慢都发现了,每逢郡主过来讲经,他们整个人也会渐渐如同沐浴在春雨里,又好似进入了一片最静谧安逸的环境。
从身到心都得到安抚。
等到换转过来,连着几日都是吃嘛嘛香,一夜睡到好眠。
这些年随着年纪上去,甭说他们这些伺候主子爷的老人,便是整个大周最尊贵的主子,也难逃生老病衰。
即便有整个太医院费心养护,气血衰退,眠少骨疏,精力不济总是无法避免的。
特别是作为大周的实际管理者。整天有着各种事宜需要拿注意。戴权这么多年贴身伺候。
最是知道自家主子看着那些奏折,一入了神,思考深了,便容易走了困,一夜便没了觉
。
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寻常青年人都不好熬,更不要说是有了春秋的人。但是自打朝阳郡主开始过来讲经后,便没了这样的情况。
不仅如此,主子爷的精神头也越发足了。
不说自己蹭在边上也得实惠,便是光就这一点,戴权就打心眼感激郡主的。
他一个身体有缺的内侍,一辈子的生死荣辱都是系挂在自家主子身上的。若是那天主子山林薨,那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所以如今唤起人一口一个祖宗,确是多了几分真心在的。
也是因此,每次张惊杭进宫,身边伺候的人无不不是一点一等一的贴心。
这边张惊杭和景正帝已经如同寻常的祖孙一般,絮叨起了闲话。
能说可以聊的,不过无非是张惊杭刚接手的那灵雾山上两座道观。
“我只固定查下账目,做个心里有数。
道家典籍涉猎不少,除了名典,还有各种符篆、风水、甚至医理道论,这些即便半身都抛进去研学,只怕也就这个皮毛。”张惊杭说到这里确是实心实意的感叹。
不光这一世,还有上一辈子她都和道学缘分不浅。道学这个体系,怎么说,不了解的人可能觉得是纯粹封建迷信,但实际上它自有自己一套自证圆满的理论支撑。
正所谓技多不压身,这一世修行的同时,她也打算继续多读写道家法典。
毕竟前世,历经千年,很多东西传承湮灭在历史里的不仅只有糟粕,还有不少好东西。
她不清楚现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或者说时空和前世是否有关联。从未听说过的朝代,却有这众人耳熟能详的贾家。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时空所使用的文字,文体,甚至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和前世她所在的蓝星,大体相似。
一些前世绝版只留有名字的道典,甚至医书…在这个世界却能找到现存。
“好在原先观里秦莲师姐不仅精通医理,还擅长庶务。这样一来我倒是省了大半的心了。”
景正帝听到这,很是认同的点点头:“合该如此,若什么事都件件亲为,不仅损了自己的威严,还堵了下头人出头的路子。
累了自己,反增了埋怨。作为上位者,坐高台,调度内外才是正理。”
说到这里景正帝叹了口气,“这点你倒是像朕,无师自通。倒是你那叔父,性子固执,这些年我怎么板正,效果也就那样。”
张惊杭听出来了这叔父指的是当今,她也没有劝说什么,反而精精有味的听着。自家这位祖父吐槽儿子。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至少其实他这位祖父没有外人说道那般不满自己这么继承人。
“干什么都格外较真,事事都想亲为,这做牛马的命也不知道像了谁。”说到这里景正帝十分嫌弃自己这个儿子处事理政的手段。
这些年他没少打压这个儿子,除了舍不得完全放权,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在磨几年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
等人吐槽完,张惊讶杭不发表什么意见,倒是又絮叨说起自己这个师姐的过往,以及观里新收留的三人。
人老成精的景正度帝那还听不出来:“你这个师姐是个有志向的。”
本来就是来给人打预防针的张惊杭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虽没有什么心力,但是既然有人愿意,还敢折腾,我想着也挺好的。
就怕朝中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借题发挥,跑到你面前来闹,先跟你通通气。”
“你愿意护着就护着,不过别闹的太激进,让人抓了尾巴伤了自己。”景正帝不甚在意,到不是他思想多开明,反而作为男尊女卑的受益者,根子里他天然维护父权。
只是做到他们这人位置上的人,很多时候看问题,看事情和寻常人本质上已经不一样了。
在他眼里孙女手下这些人现在做的,或者说实际上真正的目的本就非一朝一夕能实现的。
到不了那个深度出,触动不了根基的,反而可以成为锦上添花,像世人展示皇家慈爱惜弱的一面。
和乐而不为。
张惊讶杭也跟着笑笑,多少改变,都是在一次次狮子打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