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备好,乔禾缠着她一起洗澡。
满室氤氲蒸气,乔息缠好头发在衣架前脱衣服。
解下腰带,手指摸到丝绦压住腰带的边缘有一个黄豆大的疙瘩。乔息拿近低头细看,拨开丝绦,见一颗黑球扒着绦布。黑球前端长着两条细长的触角,两侧伸着数条节肢,有头有尾......
乔息猛地一声尖叫,看都没看清楚就把腰带甩出去。
“姐?”乔禾回头,正好看见落地的腰带中爬出的黑色虫子,蜿蜒地溜进屏风底下。
乔息连连后退,撞到衣架,浑身开始发抖,双腿控制她的身体离开这个房间。
汗毛乍起,内脏痉挛,胃腑凶猛抽搐,乔息走不了几步,弯腰便把晚饭全部吐了出去。
四肢和躯体不受控地抖动,吐完晚饭吐午饭,稀碎的饭粒裹着一团厚重的黏液被吐出来,黏液尾巴粘连她的口腔,拖拽不掉,难以吐干净。
虫子藏在她的腰带里,在她身上待了多久,她身上会不会还有虫子......
呕吐催出眼泪,浑身冒冷汗,乔息抱住双臂发抖,满脑子都是刚才模糊的黑虫扒着腰带的画面,看都没看清却令她的身体反应失控。
恐惧在她身体里形成反射,她害怕虫子,全身都害怕。一看见虫类,皮肉到五脏六腑都会产生抗拒,控制她离开当下的环境,吐出体内被当下环境影响到的全部东西。
乔禾哭着喊她,得不到她回应,立即跑去喊卫文郦。
胃部吐完东西仍在抽搐,乔息眼前闪烁发黑,看不太清,听见的声音也不清楚。
卫文郦匆忙赶来,看见乔息的样子顿时气血上涌,对一众下人怒斥:“家里哪儿来的虫子?!”
表素忙站出道:“夫人息怒,已经叫人去备杀虫药了。”
卫文郦紧紧抱住乔息。胃部抽搐慢慢停止,乔息在娘亲怀里喘了口气,见禾禾哭得厉害,擦掉禾禾的眼泪道:“没事了,别哭啊。”
她手指太冰了,禾禾的脸颊滚烫,乔息擦一下便不擦了。
缓过劲儿就好了。主要是家里太久没出现虫子,令她卸下防备,虫子还爬在她身上,脸对脸看见才如此猝不及防,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
乔息感觉没那么冷了,便道:“没事了,娘。”
“我陪着你。”卫文郦拍着她的后脑勺道:“今夜暂住禾院吧。”
身体缓过来,乔息低头全身检查,应该没有了吧。腰带只褪了一条,她摸着剩下的腰带,没有摸到凸起的疙瘩。
什么时候沾身上的,离开淄山前都会检查全身,连稻华身上都检查过了,而且全天一直燃着香樟木,进城后才熄了香。难道是在城里爬上身的?
坐在禾禾的床上,发软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家里每隔五日便杀虫一次,怎会出现虫子呢?”卫文郦点燃表素取来的驱虫香,房里每个角落放一支。
稻华握着乔息一只手,哭得抽泣,“是稻华疏忽了......”
乔息体温高,四肢吓得冰凉回温也快,替稻华擦掉眼泪,道:“没事的,不怪稻华,应该是有人把虫子放我身上的。”
“谁?”卫文郦扭头道。
“可能是在韦庄的马车里。”乔息猜测道。
卫文郦有些惊讶,继而愤怒道:“拿虫子吓姑娘家的,这人什么家风啊!”
乔息平常腰带裹得极厚,基本都会裹五六层,虫子在腰上爬行时没有察觉,钻进了丝绦里面也没察觉。
她捏了捏腰后的发尾,在车里时曾有一瞬隐约感觉有东西碰了她的发尾,还以为是车窗吹进来的风晃动她的发带,没想到是韦庄偷偷动手脚。
怎么做到的。还特意将虫子用丝绦缝隙夹着防止掉落,否则正常来讲虫子不应该能近她身才对。
卫文郦气得不轻,“之后别去了,人也给他找了,吃的喝的也都送了,再要捉什么彩萤虫让他自己捉去吧。”
乔息心里对这人也产生了厌烦,“嗯,后面几日不去了。”
她转而对稻华道:“但临书不能断,叫临书明日继续跟着他,我要掌握他的行踪。”
稻华抹泪点头,“嗯。”
卫文郦摸摸乔息的头,“还想吃点什么吗?”
“不吃了,明早再吃吧。”澡都不想洗了,乔息收腿往棉被里缩。禾禾黏着她,和她一起睡觉。
卫文郦给床榻罩多一层纱幔,屋子外面各个角落都插上驱虫香。乔息闻着香,心里放松了一点。
这香是娘亲找了许多调香大家专门为她调制的,能够有效驱虫,燃得多也不刺鼻,而且不伤肺腑。乔息前几年整夜整夜闻着这香入睡。
熄了灯,禾禾还会掉眼泪,乔息低声轻哄。卫文郦歇在外间,守卫似的隔绝所有虫子再冒出来的可能。
禾禾哭累了,抱着她很快睡着。乔息睁眼到后半夜。
很久没被这样吓过,不太适应,睡不着。
黑暗的房间仿佛蛰伏危险,虫类的双眼暗中虎视眈眈,她连棉被都不敢出去。
乔息十岁那年被人牙子拐走,深山里关了两年,对虫子与深山的恐惧是在那两年里形成的。阴影比较重,过去几年也没有完全克服,缓解了一点,但不多。
到底哪里惹他了,故意放虫子吓她,白瞎她的散花绫。
回想这一整天韦庄的态度,实在是难以捉摸。耍她玩儿似的,下山时明明看他心情不错,背地里却下黑手。
如果是被顾祉坏了心情,那顾祉在他心里分量还挺重。乔息东想西想,直到晨曦微弱地照亮窗户,她才松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完全放松。
虫子一般不在白天活动。
晨光亮起来,乔息睡着了。
醒来时身边已不见禾禾,她仔细观察房内,确认没有虫影才起身下床。
外间案上备好饭食,阵阵热香弥漫。卫文郦倚榻翻阅纸张,看见她便笑,“醒啦,感觉好多了吧。再过一个时辰都到傍晚了,你是什么时候睡的啊。”
“天亮才睡的。”乔息站在屋檐下,给阳光照一照。
卫文郦为她披上斗篷,“饶是你不怕冷,也不能穿得太少。”
院子里的稻华看见她,兴奋地扑来,“姑娘。”
乔息笑着摸摸稻华的脑袋,“临书那边怎么样了?”
“有消息。”稻华从布兜里拿出一张纸条,道:“韦大人今日一早便进山,没见到你还问起你了,临书和他说你生病不宜出门,他就没再问。午前韦大人去二十一坊看你,未际姐和会寻姐正好都不在,韦大人扑了空。”
稻华将纸条翻面,“但他和掌柜留言,说今日入夜前他还会去二十一坊。”
“晾着吧。”乔息打哈欠,回屋洗漱吃早饭。
肚里空的,她不觉得饿,但是当着娘亲的面必须多吃一点。
卫文郦盛粥递给她。稻华拿出第二张纸条道:“临书还说,已找匠人看过山中地形,顺利的话三日内就能建好木棚雏形,之后再需五日加固。”
“好,建吧。”
稻华翻到第二张纸条背面,“会寻姐方才来信,韦公子那件旧衣两日后就能修补完毕,她让你这段时日休息一下。”
乔息嗯了声。
稻华拿出第三张纸条,“这两日新一批布样基本上呈完毕了,在布社监听消息的人初步判断这次数量比上一次少了七成左右。另外是城北的白老板呈了一件散花绫。”
乔息边吃边应。稻华收起纸条道:“我把我们这两日的进展告诉了会寻姐和未际姐,她们都说要是韦公子这里寻不到突破便算了,就选我们最能量产的布料。”
乔息点头,“知道了。”
吃完饭,卫文郦在家指挥驱虫匠人全屋打扫,乔息便带着稻华跑了,溜去二十一坊。
郑会寻正在繁忙阁阅卷,见她来了放下册子道:“我听小稻华说你家昨夜闹虫子了?”
“是啊。”乔息第一件事是逐幅看过她的蜀画,赏画能够稳定心神。
“稻华还说虫子可能是韦大人放你身上的?”会寻追问。
“只是猜测。”
会寻呵呵一声:“小稻华在驱虫方面可仔细了,你又没有进山,哪来的虫子能跟到家里去。”
会寻鄙夷道:“就知道从那些当官的身上捞不着好。”
“他在耍我。”乔息坐下道:“这人给我感觉似乎喜欢别人对他的簇拥。”
会寻恍然大悟,“噢,喜欢被拍马屁啊,当官的都喜欢。”
乔息道:“昨晚想了一晚上,如果韦庄那里实在探不到口风,我们就上呈澄阳麻吧。”
澄阳麻是东部地区最常见的棉麻,织产很快,一位绣娘一个白天就能织出一匹,是百姓家最常见的外衣布料。
“可以啊,我这两天和未际也有商量,澄阳麻或钟棉是最合适的。”会寻道:“在布社的人也有留心,第二次布样很少人上呈棉麻。”
“那就清点一下数量,再调度人手。叫人留意白家和李家动静,如果有合适的棉麻就买些回来,囤着。”
“好。”
乔息接着处理了一些事情,抬头再看天色暗了。二十一坊管事来报,韦公子来访。
乔息亲自去商铺前迎接。
韦庄在耳房就坐,看见她便笑着关切道:“听闻乔老板抱恙,特来看望。”
“多谢韦公子关心,已经大好了。”乔息笑道。
韦庄观察着她的面色道:“听临书说,乔老板昨日在山里受了惊吓?”
乔息回视,当真在韦庄神色中看到直达眼底的关切。她摆摆手,“没什么大事,歇一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