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钱财不被自己掌握,不用猜都能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
如果她是皇帝,她肯定立即处理顾雷孙刘这几个世家。否则皇帝需要钱了,想给后妃买支簪子都得经过丞相的同意。这当皇帝的能忍?
“彩萤布是和太子想做的事有关,还是和铲除世家的事有关?或是一箭双雕?”乔息问道。
韦庄抿唇,道:“后者吧。”
“你不肯定?”乔息挑眉。
“嗯。”他点头。
“看来公主府门客知道得不多啊。”乔息幽幽道。
韦庄不说话,默认了。
乔息看着他的神情,提醒:“你考虑清楚要不要获得我的信任。”
韦庄笑容有几分苦涩,“乔老板不要小看贵为太子与公主的警惕心。”
乔息也不否认。
“对陛下来说,既需要世家的助力,又不可让世家过分做大,顾雷孙刘四家虽然掌控着内外朝的财政,但陛下的意思未必就视其为眼中钉。”他道:“就像乔老板和你的两位副手,如果你不信任她们两位,你又怎么会放心将产业交给她们打理。”
乔息扯嘴笑了,“官商并论,看起来韦公子对皇权与朝政没有基本的敬畏之心啊。虽然你将我与皇帝相提并论,但就像凭你三言两语并不能使我看清皇帝与孙刘两家的具体关系一样,我和我两位副手的关系也不是外人可以一眼窥探的。”
乔息轻敲桌面,“上回的话我再说一遍,当官的人可不能连口齿都不伶俐。”
韦庄同样淡笑,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太子殿下要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放任大楚国库由世家掌控至少不是太子希望看见的。”
他道:“殿下计划的第一步的确是铲除孙刘二姓,将大司农和少府内部替换为自己的人,但具体计划我并不清楚。而彩萤布的用处,在于它的双色特点,在适当时候它可以是一件普通的衣裳,也可以是一件殓衣。”
乔息顺着他的话去思索。韦庄继续道:“乔老板如果上京,按公主的要求染制彩萤布,那布必须一面染成寻常普通服色,一面染成给死人穿的殓衣。”
乔息有点猜到太子的计划了,给将死未死的皇帝穿上这件衣服,皇帝走到阳光下一看发现自己居然穿的殓衣,不死也得被气死了,然后便能名正言顺地将这件殓衣的罪名安给执行新服官单子的人头上。
“可彩萤布是你找的,这件衣服出了问题不应该最先问罪你吗?”乔息问道。
韦庄道没错,“所以彩萤布的计划必须得到太子和公主的同意,不能让孙刘两位大人知道,而我只是个执行命令的。”
这太子的意图有点意思,乔息追问:“你能借此事立功吗?立了功公主会给你什么?你会借机向公主提议离开公主府?”
韦庄颔首承认,“我想和乔老板的合作便是我助你上京,你助我逃离公主府。”
乔息了然,也更清楚韦庄的处境。
“顾氏和雷氏根深蒂固,不好动,太子殿下会先从孙刘两姓下手。”韦庄望着她道:“刘氏目前的家主,是靠顾氏扶持起来的魏平侯。”
乔息一怔,“魏平侯?刘止?”
“正是。”他含笑点头。
那个害她爹家道中落的魏平侯刘止。
还没死啊。乔息眯了眯眼。
“来到临淄的新服官刘大人,也是魏平侯刘止的人。”韦庄补充。
“早说啊。”乔息眯着眼拍桌,“我答应了。”
韦庄神色松松地笑了,“好,我这便给公主去信。”
他还想说什么,乔息先道:“既然要助你逃离公主府,那我还得和你确认一下公主府的情况。”
她道:“听你说‘逃离’,看来公主府不是个好地方啊。”
“公主心善,有大义,跟着公主做事并非不好。只是入了公主府,此生仕途便得不到发展。”他一顿,再说:“得不到我想要的发展。”
韦庄苦笑,“换句话说,之所以成为公主府门客,就是为了抑制我。公主不许门下宾客与朝中百官有所接触。”
“为什么抑制你?”
他略一思索,诚实道:“不知道。”
“你背后的家族很强大?”招致了公主忌惮?
“不,我是寻常百姓人家,毫无靠山。”他淡声道。
乔息觉得他有隐瞒,也不追问,想起另一件事,问:“初次见面时你提及过我父亲,你知道我爹在长安时是遭魏平侯所害,当时提及这事是不是算好了我会因为魏平侯而同意上京?”
韦庄倒也想了一下,“当时那么说的确是存着这份心思的,但人心难测,我也没有绝对把握你会同意。”
他打量着乔息,道:“乔老板不像是会在意过去的人。”
乔息不应这话。
“我也要和乔老板确认,彩萤布的确可以一面正常服色,一面染成殓衣的吧。”
“可以。多捉点彩萤虫。”
韦庄手里一直拿着个薄薄的小木盒,此时放到桌上,推给她,“公主想见的是能够穿上尺腰素的人,我也还需确认一番乔老板是否当真能够穿戴尺腰素。”
乔息打开木盒,扁扁的盒腔里放着一片极为轻薄的布料。
她拎起布料,的确是一条尺腰素,很短。
说穿就穿,乔息低头麻利地解腰上丝绦。
韦庄像是没想到她会当场卸腰带,下意识移开视线,余光却见她若无其事。卸了几层腰带之后还有剩。
确实很多层。
乔息留了两条腰带,再扣上尺腰素,穿戴得刚刚好。
韦庄也是头一次见到能够穿戴尺腰素的腰,面上有几分惊愕。确实是很细的腰围,单看腰还以为是个未满笄龄的小姑娘。
“很精致的磁石,”乔息低头细看尺腰素两端的磁扣,问道:“长安工匠打造的吗?”
面料是细韧的绮绣丝,斜纹起花,薄厚适中,两端各坠一枚磁石,吸附可扣,无需扎系。磁石呈银白色,圆形,半个指甲厚,打磨得十分光滑。加上磁石,长度刚好二尺二。
“锻造工艺是来自长安的工匠,那石头却不是大楚的产物。”韦庄喝着茶道:“是白牢的磁石。”
乔息的手指一抖,像被烫到般松开。
“这样精致的矿石,大楚难见。”韦庄没发现她的动作,说着放下茶盏。
轻轻一拨,磁石就能分离。乔息解下尺腰素,放回木盒里。
“这段时日准备准备,新服官的单子结束便可以上京了。”韦庄道:“我只能带你一人上京,你的家眷不能同路。但我想你的家眷也没有受到郡府限制不能出城,他们可以在后跟随。”
乔息点头道可。
韦庄清清喉咙,正色道:“还有一事,关于上回那只虫子。”
乔息轻飘飘斜眼向他看去。
“的确不是我故意的,我是真的看见那只虫子在你身上,不知道怎么帮你弄下来,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你。你怕虫,我担心提醒你之后,你会吓得从车上掉下去。”韦庄眼神真诚道:“我此前曾听顾祉提起过你,第一次见到乔老板时却让我很意外,没想到你会怕虫,更没想到到身为临淄远近闻名的富商外表却是如此......”
乔息在桌面一点,打断道:“你想入仕,以貌取人的习惯得改。”
“是。”他微带歉意地笑。
“外表如何,跟我怕虫和身为富商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他颔首道。
乔息懒得多说。
事情谈完,韦庄起身告辞。
送客后,乔息洗了几遍手还是觉得不干净,叫上稻华出门去乔禾的染肆。
乔禾名下有一座很大的染色作坊,位于城外,共十口染池,其中四口专为乔息作坊出产的丝绸进行染色。这座作坊在城内对应开了一间染肆,只有三口染池,负责染制一些小单子或紧急的染制任务。
乔息在染肆门前下车,里面匠人、伙计各自忙碌,矿石、色粉、料水的气味十分浓郁。
禾禾的产业除了染色作坊,还有进行采矿的经营。染料来源包括植物和矿物,需定期雇佣矿工进山采石。乔息就是借由禾禾作坊的采石活动来经营名下的锻造工坊,这样连带着锻造冶炼的行当都能适当插手。
在铜铁官营的前提下,这是商户能够经营锻造行当为数不多的途径了。
禾禾正好不在,染肆中部分认得她的人与她打招呼,乔息微笑路过,进入为布匹脱色的隔间。
隔间放着数只大桶,桶内盛放有漂絮水、草木灰水、蜃灰水和醋水,都是给布匹脱色用的,有时候会有染错颜色或是改染他色的布匹,第一步工序就是先脱色。
乔息叫稻华舀一瓢未兑水的蜃灰浆,再加醋和草木灰浓液,装了半盆。
勾兑后的水液变成浑浊的灰白色,且混有黑色杂质。这样混合的脱色剂有较强的腐蚀性,脱色效果非常好,而且很快,但是极其损伤布料,需紧急脱色时才会使用。
乔息把双手放进去洗。
稻华叫了一声,“干嘛啦。”
“洗手。”乔息道:“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不要了,烧掉。”
“怎么了?”稻华抓住她的手腕想将她的手拿出来,被她一闪躲开了。
“刚才弄脏了。”她解释,并道:“在旁边站着。”
稻华鼓着脸,拧不过她,只能不高兴地看着,兜里拿出小本本记下。
浸泡一会儿拿出来,乔息仔细看了看,手指发红,皮层似乎变得轻薄。
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