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路途漫漫且迢迢,空气仿若被烈火炙烤,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炎热。
顾雪芽于晃晃悠悠的马车内,手捧医书,只觉眼皮渐沉,终是难敌困意,悄然打起盹来,直到苏木低沉的声音传来。“夫人,下车用些吃食吧。”
顾雪芽慵懒地撩起车帘,轻盈地步下马车,目光顺势投向街边的露天茶楼。只见苏木一袭素袍,正安然端坐在茶楼之中,身姿挺拔,仿若一幅静谧的画卷。他面前算盘搁置,一本本账本整齐罗列。
顾雪芽款步轻移至苏木身旁,目光落于账本之上,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与繁杂的记录,实让她心生乏味之感。“苏安宁,这些账本有什么好看的,能让你如此专注?”
苏木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账本虽看似无趣,可只要用心钻研,便能从中寻得答案。比起这纷繁复杂、变幻莫测的世间与人心,账本容易理解得多。”
转瞬之间,他似乎陷入了对过去三年的回忆之中。那时,他的阿爹刚病逝,苏府陷入一片混乱,他被众人轻视,无人相信他能撑起这分崩离析的家族。然而,凭借着自身绝对的经商天赋,带领苏府一步步走向辉煌。
这些账本,陪伴他熬过那些被人轻视的艰难岁月,也成就了他往后的峥嵘人生。
“用心便会有答案?” 顾雪芽轻轻抿着这句话,细细品味其中深意。她想,或许这看似无趣的账本,对于苏木而言,就如同医书对自己那般意义非凡吧。
“吃吧,夫人。” 苏木温柔地为她夹了一块菜。
“多谢夫君。” 顾雪芽嘴角上扬,笑着道谢,随后也精心挑选了一块菜,轻轻夹到苏木的碗中。微风拂过,她抬眸看向茶楼前的大树,此时绿叶葱茏,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光斑闪烁,不知不觉,竟已至盛夏了。
跟随在后的管家,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眼底浮现出慈祥的笑意,轻声呢喃。“爷和姑娘可真恩爱呐。”
苏木端坐于桌前,手中握着饭碗,静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此刻的顾雪芽。
阳光灿烂,他们开心地吃着菜,仿若一对成亲多年的夫妻,岁月的平淡不仅未曾消磨他们之间的恩爱,反而让这份感情愈发醇厚。
他在心底暗自思忖,除却大雪纷飞那日与顾雪芽初遇,这或许便是他前半生最为欢悦的时光了吧。
——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猛地传来一阵巨大的颠簸,车身剧烈摇晃。苏木迅速撩开帘子,一股厚重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咳嗽。
他心中了然,已经抵达了南荒的境内。这里被称作流放之地,常年被乌云笼罩,天空灰暗压抑。地面上,零星的树木稀稀拉拉地生长着,厚重的尘土仿佛一层枷锁,包裹着整个南荒,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压抑之感。
就在这时,又一阵更为猛烈的颠簸袭来,顾雪芽毫无防备,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朝前撞去,眼看脑袋就要重重撞到马车的木板上。千钧一发之际,苏木眼疾手快,迅速伸出手挡在了她额头前。顾雪芽只觉额头触碰到一阵柔软,紧接着便听到苏木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心。”
行驶的马车被一块块巨石挡住了去路,在这狭小的小路上,马车艰难地试图踏过巨石继续向前驶去,车身却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翻车。
“若是将巨石挪开,马车便好行驶了吧。” 顾雪芽说罢便撩开衣袖,作势要踏步下马,却被一双手稳稳拦住。“你待在马车上便可。” 苏木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 顾雪芽刚想再争取一下,随行的管家却满脸笑意,跟随着下了车,笑道。“姑娘放心吧,爷虽看起来文雅,却精通骑射之术,爷若不是皇商,也定当会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士。”
而后,管家便随同苏木走下马车,试图挪动那一块块巨石。
马车内,顾雪芽好奇地撩开帘子,见苏木一袭白衣,在满是泥地的地面上显得格外醒目,那洁白的衣衫便被染得污秽不堪。只见苏木用力抬起巨石,那巨石沉重无比,险些将他砸到。
“小心…” 顾雪芽担忧地呼喊出声,却见石头稳稳地落于地面,顾雪芽松一口气。
似是察觉到了顾雪芽的担忧,苏木走向了她,他身后被飞扬的泥尘完全包裹,宛如从混沌中走来。他手放在帘子上,手上的泥土与顾雪芽洁白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放心吧。” 苏木垂眸,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的微风,安抚着顾雪芽。而后,他轻轻合上了马车的帘子,将顾雪芽与这污秽的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马车内,顾雪芽惴惴不安不知坐了多久,才隐隐感觉马车似乎在向前移动,而她整个身子也随着马车的晃动用力向前倾。
突然,伴随着一阵失重的感觉传来,顾雪芽一个踉跄,摔倒在马车的地面上。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声传来。
南荒向来荒凉,怎会有如此嘈杂的人声?
“苏安宁?” 顾雪芽在马车内跌跌撞撞内倔强起身,不知经历了多久的颠簸,她才站稳了身子。也就在那一刻,她感到马车似乎行于平坦的地面,开始平缓向前驶去。“没事了?”
顾雪芽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向外看去,却见马车外是一片荒凉的景象,不见苏木与管家。而她的马车却在向前疾驰而去,速度快到好似失控一般。
顾雪芽瞬间警觉不对,她急忙撩开门帘,想要走下马车,却发现已然来不及了。
马车仿若脱缰的野马,没有一丝犹豫地朝前行驶,而前方,竟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顾雪芽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跳下马车却已太晚。
伴随着马儿的一声凄厉嘶吼,马车重重地跌入了深渊。随后,顾雪芽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失去了意识,晕厥过去。
顾雪芽再次缓缓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废弃的房屋之中。屋内,熊熊大火肆意燃烧,滚滚浓烟弥漫,整个空间充斥着刺鼻的味道,呛得人咳嗽不止。“咳咳咳……”
顾雪芽强忍着不适,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掏出银针,毫不犹豫地扎在大腿处,试图通过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感到呼吸愈发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吸入一团火焰。她支撑着无力的身躯,费力地起身,却见身旁躺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
男子的眉眼棱角分明,即便面容憔悴,也难掩其英气,只是脸颊处有一处深深的刀疤印记,为他增添了几分沧桑与神秘。
“公子,你醒醒……” 顾雪芽虚弱地启齿,尝试呼喊眼前这名男子。然而,那男子只是艰难地睁开双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又很快毫无希望地闭上了双眼,好似一心求死。“别白费力气了……”
可顾雪芽不要求死,她要生,她重生来此的目的便是为了生!
她在心中不断思索,为何自己会和这名男子困在此地,为何马车会跌入深渊,如今她已身处南荒,这名男子绝不可能只是个与她毫无关联之人!
滚烫的大火和浓烟不断侵蚀着她的身体,让她的四肢逐渐变得无力。但顾雪芽依旧维持着冷静,迅速从身上掏出一根银针,再次毫不犹豫地扎在了自己的大腿处。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却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了一些。
也正是这样的清醒,让她在浓烟中看到了前方的一水缸。她费力地脱下外衣,脚步踉跄地走向水缸。待外衣被水浸湿后,她快速迈步回到奄奄一息的男子身旁。
“活下去!” 顾雪芽将打湿的手帕递到了男子的口鼻处,又用打湿的衣衫覆盖住二人的身体。接着,她不由分说地拽下腰间的玉佩,那块名为 “鹤宇” 的玉佩。她用上面的绳子一层层环绕在男子和她的手腕上。此刻,身处火海之中,她不便询问更多,但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定要救出这名男子。因为她不信这男子会莫名出现在此。
“你怎会持有我的玉佩?” 男子那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中,瞬间闪过一丝疑惑。然而,转瞬之间,这疑惑便化作了一抹释然。“不必再徒劳挣扎了…… ”
此人,便是顾鹤宇?
顾雪芽慌张迈步,仿佛全然忘却了此刻他们正置身于熊熊大火之中。“顾大人,当年地窖坍塌,究竟发生了何事?苏故他…… 是否还在世?”
顾鹤宇锐利的眉眼缓缓低垂,旋即又黯淡地耷拉下来。这些年,他无数次向荒南以外的人求助,送出自己的信物,可无一例外,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些年,他在南荒东躲西藏,艰难求生,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好不容易凭借一枚信物,终于和外界取得联系,那男子也顺利抵达南荒。他满心期待找到那男子,以为终有人能助他揭开当年那桩案件,却没料到,竟惨遭那男子背叛。
而他也因此被困于这火海之中,如今,他浑身是伤,已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也断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放心吧,我不会蠢到再上一次当!” 他目光如炬,身姿雄壮威武,可话语中却满是对生死的淡漠与绝望,他缓缓垂眸,不再做任何挣扎。
顾雪芽见状,急忙迈步上前,俯身焦急地呼喊。“顾大人,你不能死!”
火光摇曳间,他缓缓抬眼,就在这一瞬,他瞥见女子腰间佩戴着一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
那是苍玉,在他的家乡,此玉象征着平安,而眼前这块苍玉的纹路,他再熟悉不过。
“这苍玉怎会在你手中?青黛姑娘怎样了?” 他饱经沧桑的双眸瞬间一凛,即便身躯虚弱,也试图挣扎着起身。
顾雪芽错愕颔首,似是未曾料到顾鹤宇会突然问及这块玉佩。“这是前往南荒前,阿黛赠予我的苍玉,她说在她的家乡,苍玉代表着平安。”
对啊,若是青黛当真为她所害,又何必单单夺走这块看似并不名贵的苍玉呢?若是青黛心甘情愿地把苍玉赠予眼前这女子,只能证明这女子在青黛心中极为重要!
看来这女子与之前背叛他的男子不是一伙人!
顾鹤宇艰难地在火海中抬起虚弱无力的手,那只手在高温下微微颤抖,仿佛风中残烛,而他的双眼,虽被浓烟熏得通红,却依旧充溢着对生的炽热渴望。“姑娘,救我……”
他要活下去,他要揭开当年那桩地窖坍塌案的真相,让这桩案件得以重见天日!